公共场域中的女性声音
我的意思是,公开发言和实践讲演术这些,并不仅仅是古代女性没有去做的事情:它们是专属于男性的活动和技能,男性这一性别身份通过它们得到定义。就像我们在特拉马库斯的事例中看到的那样,成为男性(或至少是成为精英男性)意味着对话语权的宣告。
问题是千百年来女性的公共发言都被“锁定”在这个范畴里。
计较这些措辞重要吗?当然重要,因为它们构成和强化了一种社会沿袭下来的思维模式,它消解女性话语中的权威、力量,甚至是幽默感。这种模式有效地将女性的位置再次放回到家庭领域之内(人们通常只会就洗洗涮涮的家务活发出“哀鸣”);它让她们的言语显得无足轻重,或将其“重新私有化”。
女性要进入传统上由男性主宰的那些话语场域,仍然面临巨大的阻力。想想杰奎琳·欧特利(Jacqui Oatley),她因为竟然胆敢离开篮网球场地,来到英国广播公司(BBC)的演播室成为《今日比赛》(Match of the Day)栏目的第一位女性解说员而遭受非议;或是想想在《问题时间》(Question Time)节目中出镜的女性,她们因讨论主流“男性政治”话题而遭到刻薄的讥嘲。
这些态度、假定和偏见在我们的思维里已经根深蒂固。它们并不存在于我们的大脑中(没有任何神经生物学证据表明我们会天然地认为低沉的声音比频率较高的声音更有权威性),而是存在于我们的文化、我们的语言,以及我们几千年的历史里。
有一点是很清楚的:这些网络攻击的实施者中,男性的数量远高于女性,而在被攻击者中情况刚好相反。
我们始终要记住这一点,女性绝不是唯一会感觉自己“失语”的群体。
那些最后想方设法得以让自己的声音被听见的女人们,采取的经常是某种“雌雄同体”路线,就像梅西亚在广场上或伊丽莎白在提伯利所做的那样,有意识地模仿男性修辞的某些方面。
女性与权力
我们所持有的、传统上对“权力”的定义(或者,说到这个,对“知识”“专业能力”或“权威”的定义也一样)是如何,以及为什么将女性排除在外的?
如果我们现在闭上眼睛,并试图在脑海中勾勒一名总统,或者—让我们进入知识经济的领域—一位教授的形象,我们中大多数人眼前浮现的不会是一个女人。即使你本人正是位女教授也一样:文化赋予我们的刻板印象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在“闭目遐想”这个层次上,我仍然很难想象我自己,或某个像我这样的、扮演我现在的社会角色的人。
换言之,对于一个强大的女人该是什么样子的,我们的文化没有提供任何范本——除了她看上去颇像个男人。
如果我们想要在权力结构中给予整个女性性别,而非寥寥几个意志格外坚强的个体以一席之地,就必须更认真地思考我们如何看待她们,以及为什么这样看待她们的问题。如果存在一个使女性失去力量的文化模板,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又从何而来呢?
换言之,如果我们认为女性并非完全在权力结构之内的话,那么需要被重新定义的当然是权力而非女性,不是么?
真正的原因应该是更基础的:无论是何种无意识机制导致了这一点,将女性始终排除在权力之外,都是巨大的不正义;而且无论是在技术、经济还是社会关怀领域,女性的才能无法得到充分发挥,对我们来说都是难以容忍的浪费。如果让女性分有权力,意味着立法机关中男性成员的数量必须减少——社会变化的过程中,有人有所得,就一定有人有所失—那么我可以问心无愧地欣然面对那些被淘汰出局的男人们。
你无法将女性轻易置于一个已经被男性化编码的架构里,你必须改变架构本身。而改变架构本身就意味着以全然不同的方式来思考权力;意味着将权力的定义与公共声望切割开来;意味着从协同运作(collaborative)的角度去思考,更多地去考虑追随者而非领袖的力量;意味着将权力当作一种属性,甚至是一个动词(to power),而非某人的私有财产。我所构想的权力的新定义,是一种“产生效用”、为世界带来某种改变的能力,以及被认真对待的权利—无论是作为个体还是作为一个整体。很多女性所渴望拥有而不可得的,恰恰是这样一种权力。尽管某些男性极其反感“男式说教”这个词,它作为一个概念仍然引发了如此广泛的共鸣,这是为什么?我们觉得这个词很妙,因为它精准地呈现出了很多人都有过的那种不被严肃对待的体验—譬如,我看到推特上有人试图给我上罗马史课时,就会产生类似的感觉。
后记
女性所面临的困境不仅仅是她们“更难成功”,而且当她们搞砸了自己的工作时,也会遭到更严苛的对待。
再想想希拉里·克林顿和她在邮件问题上的错误。如果让我现在从头开始写这本书的话,我会将更多的篇幅用来捍卫女人(至少是偶尔)犯错误的权利。
我自己的感情在乐观和听天由命的悲观之间摇摆不定。
心情低落的时候,我害怕最后当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回望MeToo运动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欢迎仪式,然而它所希望迎接的那个变化却从未真正发生过,哪怕事情会变得和过去有些不同。
全世界的法庭在“让有钱的男人逃脱制裁”一事上的记录都劣迹斑斑—任何人都无法漠视这两者之间的冲突。
人类经验中流变的短暂瞬间,是如何被转化为叙事并在公共的、政治的及个人的层面上被赋予恒久意义的?
“我们应该从演化生物学的视角来理解性方面的强迫(他竟然说,这是雄性用以最大化其繁殖成效的方法之一……)”
在#MeToo的世界里,权力/力量(power)意味着很多事情。它当然意味着赋予女性无所畏惧地讲出她们自己的故事的力量,但它也标志着我们去挑战、去改变那些给了男人们托词以逃脱罪责的叙事的力量——让我们正视这一点吧,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是真心实意地相信这种叙事的。我们的目的当然不只是让有罪者得到惩罚,而且是要使他们这类自我服务的叙事策略完全失去其说服力,甚至使他们自己也无法这样被自己说服,这也是对未来来讲更为重要的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