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迹:与记忆有关

豹迹:与记忆有关

Cover
Cover
Date
Month
ISBN
9787542677082
Week
BookId
3300028713
ReadingTime
5时37分
Status
读完
Author
巫鸿
Rating
87.2%
Sort
1666538292
Year

自序 影子与记忆

写下来的记忆不再是记忆,它已经变成符号,附在纸上,存在电脑里,被固定和物化。就像影子被刻在石头上,不再移动,不再消失,不再透明。回忆录中的“我”是他或她的代称,越真实越成为记忆的墓碑。
当被问到是否有计划进行这类写作的时候,他说:“我也在等待那一天。我必须等到能把自己当作另一个人的那一刻,等到自我消散的时候。”我对此的解释是,对木心来说,回忆录必须超越具体的个人存在,因而才能获得文学艺术的“第二层意义”

艺术

“把握一切”始终是我最信服的学术箴言。
这样,白日里我忙于爬上爬下,晚间——这里暮色的降临比云冈晚三个小时,比敦煌晚两个小时——当十一点落日余晖渐渐消退,我就在油灯旁边整理思考铺满帐篷的材料。天堂谷星空灿烂,猎户座光辉熠熠,我的思维明晰流畅。一切事实变得简单合理。
✍️
好快乐
这样,白日里我忙于爬上爬下,晚间——这里暮色的降临比云冈晚三个小时,比敦煌晚两个小时——当十一点落日余晖渐渐消退,我就在油灯旁边整理思考铺满帐篷的材料。天堂谷星空灿烂,猎户座光辉熠熠,我的思维明晰流畅。一切事实变得简单合理。
那周期性回归原始的欲望和搏斗,也许这就是艺术的往复循环?冷漠产生疯狂,疯狂又被新的冷漠窒息,而我们将如何评说这二者的功过?
我想到轮回,想到一切不把人的意义限于自身的哲学都相信终点就是起点。而这连绵不断的新陈代谢,冥冥中竟注定了有些人创造,有些人却是屠夫!不知为什么,看着手中的冰冷直尺,我战栗不止。

生活

我开始感到“失忆”的危机——不是因为时日的间隔或记忆力的退化,而是保存记忆的场地正从地表上消失——那些亲密甚至私密的地点或已不见,或再次归来时将不复存。
这些问题促使我阅读了不少有关历史和记忆的著作。但我最后采用的书写方式并不来自任何理论学说,而是基于一个更为实际和直觉的认识——即对我来说,北京的历史叙事与个体记忆一方面难以分离,另一方面也无法完全融合。我因此决定在这本书中以两条平行的线索讲述北京的故事——一条是集合性的历史叙事,一条是回忆性的个人叙事。前者把北京作为第三人称的外在客体进行调研,使用文献、建筑规划、回忆录、老照片、绘画图像等一切可供追溯北京历史的材料,以重构这个城市变动的结构及意义。回忆性的“自我叙事”(self-narrative)则以第一人称重述本人与北京的具体相遇,同步式地启动碎片般的经验,如同对它们进行再次体验。这两条线索有着同一时空框架,但以不同的时态、人称、叙事模式和印刷字体打断彼此的持续和主宰,挑战各自的实在性和权威性。我设想这种既合作又对立的叙事或可凸显出我的特殊身份和写作状态——既是历史研究者也是私人记忆者,既是外在观察者也是内在体验者。
✍️
一种创新的写作方式
这些问题促使我阅读了不少有关历史和记忆的著作。但我最后采用的书写方式并不来自任何理论学说,而是基于一个更为实际和直觉的认识——即对我来说,北京的历史叙事与个体记忆一方面难以分离,另一方面也无法完全融合。我因此决定在这本书中以两条平行的线索讲述北京的故事——一条是集合性的历史叙事,一条是回忆性的个人叙事。前者把北京作为第三人称的外在客体进行调研,使用文献、建筑规划、回忆录、老照片、绘画图像等一切可供追溯北京历史的材料,以重构这个城市变动的结构及意义。回忆性的“自我叙事”(self-narrative)则以第一人称重述本人与北京的具体相遇,同步式地启动碎片般的经验,如同对它们进行再次体验。这两条线索有着同一时空框架,但以不同的时态、人称、叙事模式和印刷字体打断彼此的持续和主宰,挑战各自的实在性和权威性。我设想这种既合作又对立的叙事或可凸显出我的特殊身份和写作状态——既是历史研究者也是私人记忆者,既是外在观察者也是内在体验者。
久而久之,这些图像和旋律与自己对童年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儿时的照片取代了电影和电视里唱歌的孩子。也许心理学学者会有更为专业的名词,但对我来说这似乎证明了记忆就如海绵,能够把新的经验不断吸收进去。与确切的时间相比较,倒是地点和场所更为恒定——它们是吸附记忆的海绵本身。
✍️
记忆总是这么不可靠
久而久之,这些图像和旋律与自己对童年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儿时的照片取代了电影和电视里唱歌的孩子。也许心理学学者会有更为专业的名词,但对我来说这似乎证明了记忆就如海绵,能够把新的经验不断吸收进去。与确切的时间相比较,倒是地点和场所更为恒定——它们是吸附记忆的海绵本身。
我在北京后海边上长大,虽然远离市区中心,但很小就知道天安门广场是城里最不得了的地方——广播员和大人们提到它的时候常常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声调变化,和说到别的地方都不一样,是那种忽然挺直上身、肃然起敬的意味。
相比起来,科学院的孩子就没意思得多,包括他们(实际是“我们”)用来和本地孩子作交换的东西:一般是早饭时藏起来的白馒头,用来交换棕褐色的酸枣面。只要想到这种土疙瘩一样的东西我就会唾液涌出,那是从来没有尝到过的奇珍异味。
静心斋里的叠石好像是道士幻出的障身法术,进入之后只感到自己的存在。我惊讶地发现此地是清朝皇太子的书斋,自然是最好的读书之处。比较之下画舫斋则过于开敞,园中池塘犹如北海大湖的缩影。我最心仪的是离此不远的濠濮间——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个去处甚至没听说过它的名字。潜伏在土山后边的这个小园有一座九曲石桥,曲曲折折地跨过一泓清水。桥尽头的濠濮间是一开敞厅堂,坐在那儿读书几小时也见不到一个游客,我也从那里多次画过那座永远琢磨不清透视关系的石桥

书的记忆与记忆中的读书

似乎是初中时逃学读书的经验延伸,我对大学中的思想控制痛心疾首但又找不到现实中的出路。书籍中的虚构人物于是成了比真实人群更加有血有肉的存在。与克里斯朵夫一起成为我的密友和知音的还有一些理想化了的历史精英,如贝多芬和米开朗琪罗之类,他们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把我震动到热血沸腾、不能自已的程度。
我想象着巴特、桑塔格以及其他作家对这些问题的可能反应,我的书也就成了我们之间的无声交流。

普林斯顿树林

有所不同的是我们的自我隔离显示为漂浮状态的无休止写作:每日我站在一扇窗户前在电脑上打字,九迪坐在另一扇窗户前在电脑上打字,无声无息中几个小时消失了,日出日落之间只被饮食和一段长长的散步打断。
手边没有参考书和图书馆,脑子里没有日程和截止期,能写什么?该写什么?不写不是选择,因为对于写惯东西的我,放下这个习惯只可能增加额外的挣扎,带来更多的烦闷。写作的最大功用是可以带来些许的自信和自律,把无法掌握的外界因素屏蔽在可控的个人行动之外。想的寥廓一点,它甚至能够带来某种返璞归真的自如,以浮动的遐想抹去时、天、周、月的时间刻度,随手记下穿行时空的漂浮体验。
我宣布这本书是把穿衣镜作为主角来讲述一系列穿越时空的故事。为什么是穿衣镜?——因为它把我感兴趣的三个领域——物件、绘画和摄影——串进了全球历史进程,带着我们去到不同的地方,遇到各式各样的帝王、艺术家、作家、民众。

忘年交(丁声树、朱丹、俞伟超、费慰梅)

他到哈佛一段之后,我们的交往开始变得较为频繁。一方面是因为我在此之前就很喜欢他的文章并受到影响,例子之一是1982年写的《早期中国艺术中的佛教因素(2—3世纪)》,可以说是和他1980年发表的《东汉佛教图像考》一文的对话。
“在我们国家,地下到处有古文化遗存,如果全要保护,势必无法进行工程建设。但如果一味破坏,一个忘掉或者轻视自己历史的民族,一定会性格软弱,精神空虚,没有理想,只知追求物质享受。不要以为得到的物质享受丰富就一定强大、愉快。人所需要的物质享受,如果得到基本满足却被人讥笑为没有文化自尊心,恐怕只会羞耻难忍。”(
靠着父母的往昔友情去和这位“费伯伯”拉近乎,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
原来巫鸿也做不到哈哈哈
靠着父母的往昔友情去和这位“费伯伯”拉近乎,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共同的解释是由于威尔玛没有获得过美术史博士学位,因此没有在大学任职的机会。对于森严的学术圈子来说她因此是个局外人(outsider),即使她的学术见解和原创性超越了许多局内人(insiders)。这一发现使我对美国学界的敬仰打了不少折扣,此后也格外留意“局内人士”对她的态度

怀念杨新:漫长友情中的三个时段

这篇回顾使我意识到,我们近六十年的相识经历是如此贴切地沿循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但时代的潮流和时间的间隔并未掩盖作为个人的杨新的存在——他的面容在我的印象中仍是那样清晰,他的著作就立在身旁的书架上,查阅时伸手就能取下。他因此没有真正离去也不会离去。从校友到同事,从一纸之隔的近邻到不期而遇的神交,我对他的怀念不会消逝,因为这是我们曾经分享过的生活本身。

张光直师,哈佛与我

对方法论的自觉,甚至认为这是现代学术和传统学术的基本分野。我对自己的学生总是强调我们必须同时研究两个历史:一个是作为研究对象的古代史,另一个是我们自身所从属的学术史。我们写的东西总是落脚在这两个历史的焦点上,我们的任何发现发明也都应该对两种史学研究产生意义。这些思想无疑是源于张先生的著作和言教。

木心的记忆

但我说他难以捉摸的最主要原因,是由于他通过艺术和写作把“隐身”(invisibility)的美学发挥到了至臻。在这种美学中,他的个人经历必须转化为艺术经验才具有意义,而他的艺术经验必须超越常规历史和传记框架才得以升华。
木心几乎从未直面描述“文革”中被关进牢房以及相关经历。这并不是因为他对往事不感兴趣,而是因为他所感兴趣的“往事”远比那些个人的晚近痛苦更强烈有力。因此与其去追述在一个满是污水的遗弃防空洞中受的罪,他更醉心于描写跨越时空的幻想,包括对文明古国和异域城市的神游,或是与古罗马作家佩特罗尼乌斯、魏晋中国诗人庾亮和向秀,以及19世纪俄国文豪托尔斯泰等人的想象对话。他充满灵感的言辞有如出自预言家或心灵感应术士之口;发话的自我既高度个性化又超越历史。这个作为文学构成(literary construct)的木心摆脱了具体的时空约束,只属于抽象化的人类和永恒的存在。出
在纽约牙买加区的一幢小寓所里,他日复一日笔耕至夜深,每天写下七千至一万字。
木:我也在等待那一天。我必须等到能把自己当作另一个人的那一刻,等到自我消散的时候。那将会让我非常喜悦。
尽管卢梭最后的一部作品《孤独漫步者的幻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屠格涅夫的《文学回忆录》是那么单薄的一个小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