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鳗鱼4 凝视鳗鱼的眼睛5 西格蒙得·弗洛伊德与的里雅斯特的鳗鱼7 发现鳗鱼繁殖地的丹麦人8 逆流游泳9 捕钓鳗鱼的人10 智胜鳗鱼11 怪异的鳗鱼12 杀生13 水面下的生命14 设置鳗鱼陷阱15 漫长的回家之旅18 在马尾藻海上
1 鳗鱼
它们可以游成千上万公里,不知疲倦,一路上经历各种各样的状况,直到有一天,它们突然觉得找到了自己的家。它们对这个家并没有太多的要求,这是一个需要它们去适应、忍受和了解的环境——一条小溪或一个内湖,有着混浊的底,最好有一些它们可以藏身的石头或洞穴,并且要有充足的食物。而它们一旦找到了自己的家,就会待在那里,年复一年,通常只在一个半径几百米的范围内活动。
就这样,鳗鱼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以这种黄褐色的形体生活着,时而活跃时而消极。除了每日寻找食物或藏身处,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仿佛生命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待,仿佛生命的意义将出现于等待的间歇,或者抽象的未来。除了忍耐,别无其他实现之途。
4 凝视鳗鱼的眼睛
这条小溪代表他最初的起点,是他熟悉、亲近并且不断回去的地方。而在那隐秘的溪底活动、偶尔现身的鳗鱼代表的则是另外一种东西。它们更像是一种提醒:关于鳗鱼或者人类,关于我们从何而来、要去何处,我们所知的是如此之少。
5 西格蒙得·弗洛伊德与的里雅斯特的鳗鱼
对于一条鳗鱼,我们到底能知道多少?对于一个人呢?这两个问题有时候是同一个问题。
7 发现鳗鱼繁殖地的丹麦人
也许有那样一类人:当他们决定要寻找某件勾起他们好奇心的事情的答案时,会不断前进,永不放弃,直至最终找到。无论这会花费多长时间,无论他们有多么孤单,无论这一路上会有多么绝望。就好像是伊阿宋[3]乘坐着“阿耳戈”号去寻觅金羊毛。
。无论是世界大战还是人类的好奇心,都不会影响到它们。
鳗鱼才不在乎什么鳗鱼问题,它们为什么要在乎这个?对它们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约翰内斯·施密特也许已经做了回答,他认为这不重要。存在是最重要的。世界是一个荒谬的地方,充满了矛盾和存在的困惑。但只有拥有目标的人才可能找到意义。我们必须想象,鳗鱼是幸运的
1930年他被伦敦皇家学会授予声望很高的达尔文奖章。至此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的故事结束了。3年后,他死于流感。
8 逆流游泳
。他属于一个工作队,一个相对自由、没有上锁链的做苦工的“囚徒队”。
工作不只是一份生计,工作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工作消耗了他,但也让他变得更坚韧。它塑造了他,并赋予了他颜色。
他自出生就是工人,这个身份是他继承来的。他成为工人,是因为某种比他强大的东西为他做了选择。他生命的进程被预先确定了。如果这是他继承的遗产,那么我继承了什么呢?也许,这里存在着代际间微小得几乎察觉不到的改变?是一种永远不会宣之于口,但终究存在的鼓励:不,不是所有的大门都向你敞开,而且时间比你以为的要少,但无论如何,你永远有尝试的自由
9 捕钓鳗鱼的人
事物自然是在变化中的,但变化的其实只是一些细节。
10 智胜鳗鱼
暮色降临时,我们坐在小木船上,手里拿着钓鱼线,那个恶心的亮晶晶的蚯蚓球被挂在水下。我在想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这种钓鳗鱼的方法的意义是什么?一个人当然可以在另一个人甚至都无法理解的地方发现意义,但这个意义难道不应该是情境的一部分吗?这个情境难道不应该至少大于那个人本身吗?说到底,人需要成为某种具有延续性的东西的一部分,才能感觉自己属于某种在其存在之前就已开始、在其消失之后仍将继续存在的永恒。人需要成为某种更大事物的一部分。
。知识本身可以构成一种情境,如果人们成为把知识从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人、从一个时代传递到下一个时代的链条中的一环,那么在用处和收益之外,知识本身也有了意义。这是一切的目的所在。当我们谈论人类经验的时候,谈论的不是单个人的经验。我们谈论的是能被传递下去、能被复述和能被再次体验的人类共同的经验。
11 怪异的鳗鱼
那条鳗鱼复活了。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它又醒了过来,从草地上游走了,穿过地上的一个洞,消失在地下。回到了它原来的地方,那个隐秘的、潜意识的所在,灵魂最深处、最黑暗的角落。它死了。而死亡是不可战胜的。
延奇当然是对的,弗洛伊德承认,是不确定性造成了那种特殊的恐惧感觉,比如当我们不知道一个身体是活还是死时,当我们面对一个人发疯、见证了一次癫痫发作时。但并不是所有新的和陌生的东西都会令人不快。弗洛伊德认为,还需要一些别的元素,才能让情况变得“恐怖”。这种元素是熟悉感。更确切地说,当某个我们自以为了解或懂得的东西展现出另外一副模样时,我们就会体验到那种特殊的不快感。熟悉的东西突然变得陌生了。一个物体、一个生物、一个人不再是我们最初以为的样子,比如一尊制作精良的蜡像、一个毛绒玩具、一具面色红润的尸体
12 杀生
这种区别似乎更多地存在于我们看待动物的方式中,而不是动物的天性中。如果我们看一种动物,能够从中看到自己的某些方面,那我们就不可避免地会跟这种动物亲近。这并不意味着杀死某种动物很容易,或者可以变得很容易,这只意味着动物与动物是有区别的。人类的同情心似乎就是这么建立的。与一只跟你对视的动物,你是可以产生共鸣的。要杀死这样一只动物也就更难了。
13 水面下的生命
出生地对鳗鱼来说不是家庭或者生物学上的归属,它只是一个地方。之后,当小小的柳叶状的幼鱼漂向欧洲海岸,变成玻璃鳗时,它们显然是随机地游进任何一条河流里。它们在哪里度过成年时光跟它们的先辈似乎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条鳗鱼为什么选择某条小溪或某条河流生活是一个谜。这意味着欧洲各条江河溪流里的鳗鱼,基因上的差异极小。每一条鳗鱼都独自寻找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没有继承性,独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鳗鱼以其充满神秘感的不可亲近性,成为一种如此迷人的生物。因为我们更容易理解一个带着秘密,不直接显露出他是谁、来自哪里的人。鳗鱼的神秘,也是人类身上的神秘。独自在世界上寻找自己的位置,这也许是人类所有经验中最终极、最普遍的经验。
1941年,蕾切尔·卡森的第一本书出版了,书名叫《海风下》(Under the Sea-Wind)。它是由发表在《大西洋月刊》上的那篇关于海洋的文章拓展而成的。她想把海洋作为一个巨大、多元的环境来讲述,至少要展现在海洋深处、在人类视线和知识范围之外正在发生的一些事。通过这种讲述,她也想展现某种更大、更普遍的东西:万事万物是怎样联系在一起的。她在给出版商的一封信里写道:“对我来说,这些故事不仅会挑战我们的想象力,也会让我们在看待人类问题时有一个更好的视角。它所讲述的,是一直在发生的事情,它们就像太阳、雨水或海洋本身一样,是永恒的。海洋生物为了生存而进行的不懈斗争,也反映出陆地上所有生命——包括人类与非人类的生命——之间的斗争。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时间是一个不可信赖的伙伴,无论每一秒显得多么漫长,生命都会在转眼间结束:我们出生,有自己的起源和传承,尽全力去摆脱这种预先设定好的命运;也许我们成功了,但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必须一路回到那个来处;如果不能到达那里,我们就永远不能真正地完成自己。就这样,我们顿悟了,仿佛一辈子都生活在一口黑暗的井中,对于自己到底是谁一无所知。然后突然有一天,一切都晚了
14 设置鳗鱼陷阱
强大的力量一直在发挥作用。他们就是海流中的柳叶鳗。他们游过了一整片海洋,但其实根本没有动。
15 漫长的回家之旅
首先,很显然,鳗鱼前往目的地时很少选择一条较短的路径。它们的旅途轨迹不像鸟类或者飞机的线路。但后来似乎所有的欧洲鳗鱼都集中到了亚速尔群岛的某处——大约是半途的地方,然后再从那里一起往西游向马尾藻海。如果说这场旅行是在某种不确定性和困惑中开始的,那么后来它将变得越来越有目的性。
18 在马尾藻海上
我不记得最后一次钓鳗鱼是在什么时候了,但是后来我们钓鳗鱼的次数越来越少。不是因为鳗鱼失去了神秘感,而可能是因为其他神秘的东西变得更重要了。我们这个封闭的溪边小世界,越来越难以和后来在我面前展开的其他世界竞争。这是一种可以想见的发展趋势。我们长大,改变,获得了自由,离开,蜕变,不再钓鳗鱼。经历了所有那些象征性的蜕变之后,有些东西也不可避免地失去了。
如果说鳗鱼是我们之间的联结,那么大学就完全是它的反面,它体现的恰恰是我们之间的所有不同。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它跟我所熟悉的一切都极为不同。在记忆中,那里有高楼,人们用一种我听不懂的抽象语言说话,似乎没有人在工作,大家都在忙着实现自我。我对它着迷,可能稍微带着一点不情愿。我沉浸在那种环境和文化中,学着模仿所有陌生的社会密码。我捧着书走来走去,仿佛它们是我的身份证明文件。当有人问起我来自哪里时,我会学着做出简短而保守的答复。我深深地觉得,在大学的走廊上,沥青的气味会暴露出我跟那里格格不入。
他什么都说不出,也许那是他第一次明白出身是如何影响我们的,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不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总是会失去方向。如果我们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我们也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离家和回家遵循的是同样的路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