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生平身世三 与惠施的交往四 与隐者的关系五 著述问题第二章 痛苦意识一 生命的孤弱二 精神的奴役三 善恶的困惑第三章 游世思想一 从避世到游世二 戏谑生命的卑微三 客串存在的角色第四章 人生理想一 随遇而安二 品味孤独三 生命清新第五章 道与知识一 对“经典”的质疑二 老子之道第六章 新的世界一 道就是自然二 道与知三 道与言四 道与行五 存在之本结语 无我之境再版后记点评
二 生平身世
隐者与一般下层劳动者的区别是有知识教养（许多人来自上流社会），有独特的想法和人生见解。但他们往往要自食其力，这一点与下层劳动者已无区别。庄子主要就生活在下层劳动者与隐者这些要自食其力的人中间，估计庄子的谋生方式与这些人相同。
。所有有关庄子的资料和《庄子》一书都表明，庄子不大喜欢正经八百的文人。那么，不去稷下学宫，恐怕也是因为讨厌文人圈子里面的气氛吧。
庄子的游世思想鼓吹一种彻底的游戏人生态度，不仅游戏地对待社会政治问题，而且游戏地对待自己的命运，对待自己的祸福生死，这实际是因为他对现实世界的反感太过激烈，不愿意像别的隐者如杨朱派或是长寿神仙派那样过一种稳定的生活。游世思想的本质并不是以无原则的游戏手段谋求好处，而是以彻底的游戏态度嘲讽在这个现实世界里寻找稳定生活的想法。
这种有意在存在的残酷面前表现的达观，正说明庄子内心里非常深刻的冷漠。实际上，庄子这种过火的游戏之言的真正含义，是不肯与世界和解。一个人在黑暗的世界里可以不在乎一切，这并不是真正的和解；只有在黑暗世界里找到一个满意的地方，让自己有一个安顿，这才算是和解。“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的死后归宿，正表明庄子否认宇宙之中有任何差强人意的地方可以安顿个人身心。在临终时他仍然保留着对现实世界的冷傲。
我想至少如下几个事实是可以肯定的：第一，庄子生活很穷苦清贫；第二，在有可能做官和做清客改变生活状况的情形之下，庄子坚持他的清苦的隐者生活；第三，庄子在理论上又赞同一种一切无所谓的游戏态度，与他坚持隐者操守的做法表面上刚好矛盾。这表明庄子思想深处某种不容易说清楚的复杂性。这几个事实，对于我们解读庄子那些辞句跳跃风格奇诡的文章，有很重要的参考意义。
三 与惠施的交往
惠子总是认真的，而庄子总是嘲弄这种认真。但这并不是说，庄子就真的只是不认真。实际上庄子否定常规世界，恰是因为内心有一种书生的认真，有一种非常的理想。他对人生的期待太高，现实总是不能使他满意，因此才以戏谑的态度嘲讽一切。
四 与隐者的关系
的思想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战国时代隐者文化的结晶。
《庄子》和其他典籍中可见踪迹的清高派、闲适派、长寿派、神仙派、纵欲派等，皆是源于隐者群而在社会上有一定影响的“为我”理论，这些理论与杨朱理论基本见解一致，共同特点是把自己看得比社会重要，并且在反对流俗观念的基础上，寻找一种有价值的个人生活。
庄子第一个打破了这种个人避世生活的乐观信念，认为人生在世无法摆脱黑暗与痛苦，他因此提出游世理论以取代传统的避世理论。游世理论既是隐者在乱世在寻求自保思想的延续，又是对这一思想的否定。
五 著述问题
游世思想实质是认定社会黑暗，个人无所逃遁，故以夸张的戏谑来突出人生处境的无理性无意义，并表达对整个存在的敌意与嘲讽。
第二章 痛苦意识
从精神实质上看，庄子摆脱世俗功利的心境，是源于他把现实世界视作一片虚无，在这虚无的世界里，一切皆当不得真。这种态度使人丧失了起码的认真之心和做人的勇气。由此得到的浪漫自由，乃是环绕虚假的幸福火焰跳起的舞蹈。
庄子确实主张对世事冷漠淡然，但这并不是出自天性，而是出自十分用力的自我劝说。他这样用力劝说人们（也劝说自己）淡忘一切，逍遥游世，不是为了与现实和解，乃是为了以故意做出的玩世不恭来表达内心深处不可消去的恨意。庄子思想的本质是与某种埋在精神深处的痛苦结合在一起的。
在庄子的痛苦意识中，体现了庄子为人的一个基本品格，就是太过认真乃至书生气地看世界。庄子固然生活在一个苦难深重的时代，但是许多人照样兴高采烈地为他们的利益和私趣而奔走。[插图]如果不是有一种书生的认真和呆气，怎么会觉得日常奔逐私利的生活中，竟然埋藏着那样多使人难以忍受的污秽与罪恶，以至于非把现实世界看作一片无意义的荒原不可？
一 生命的孤弱
一个人被杀了，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最后的解释就是被黑暗的混沌吞没了。可是，大家都懵头懵脑地生活在这黑暗的世上，哪个人先被吞没却是偶然的。
庄子写这些寓言人物的用意，是要说明他们在“俄而”降临的怪病和死亡面前坦然，但是这种坦然之依据，乃是因为“我”根本是一种靠不住的东西，不是养生家心目中那个可以通过精心持护而永保长存的自我。
对于个人来说，灾难的原因既然不是某种直接的东西，而是隐蔽在遥远的地方，那么这种原因就已经不重要了，原因实际上消失在黑暗混沌的背景之中。有时，过于遥远的原因就如无原因一样，实质是蛮横地把个人无力承受的灾难无来由地强加给个人。
浑沌没有平常人的五官七窍，七窍一开，这个叫浑沌的人就死了。从此人的自然状态就丧失了。庄子以开窍来说明人类走向死亡之路的开始，这个比喻说明在庄子心目中，人类灾难的根源，隐蔽在比圣人出世惑乱人心一类的外部动因更深的地方。
二 精神的奴役
庄子对人的精神奴役的另一种独特感受，是这种精神奴役无可逃遁，像人生的宿命。精神奴役是由追逐外物（包括名声好坏、观点胜负之类）引起的，可是追逐外物却不是一种一般意义的选择，好像一个人可以选择追逐外物，也可以选择不追逐。实际上这是一种没有选择余地的状况。人生在世，被环境驱迫着追逐外物，这种驱迫往往是没有被意识到的，但无处不在，使追逐外物的苦役成为一种宿命。
仿佛人来到世上，就被置身于一种苦役性的存在结构之中，连流俗意见这种有形的压力也隐去了，只剩下一种无可名状的力量推着人向前疾驰：一受其成形，不亡[插图]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这里说“一受其成形”，则是指人首先作为一个个体的人，就被规定了他必须永远地与世界处于相互紧张之中，不停地追逐什么，逃避什么，像放马奔驰一样停不下来，身体枯萎衰老，心也随之枯萎衰老。
庄子在这里与其他隐者（如杨朱派）有一个重要不同，他不认为清醒便能解脱苦役。有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就是，孤独的清醒状态虽然解脱了追逐外物的内心焦虑，却不幸独自负荷着别人不理解的黑暗。这形成另一种对照，大众在利益的奔逐搏斗中，虽然疲惫老洫，“近死之心，莫使复阳”，却浑浑噩噩忙得煞有介事；而看穿这景象的人，反倒独自陷入找不到人生意义的痛苦之中。这就是庄子所说的“独芒（茫）”：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庄子文中时时可以看出有一种故意的冷漠。那就是因为精神的痛苦找不到解脱之路。故意的冷漠并不是要回到大众的浑噩之中，那已经是不可能了。冷漠实际上意味着放弃寻找个人解脱的努力，一切都无所谓。
三 善恶的困惑
庄子有时也有这旷达的俯视姿态，但有的时候，庄子则对世人智巧有很深的厌恶戒惧，他并不总是轻视这种智巧，因为人心的智巧发展成很深的阴暗心机，显示人类已堕落成最可怕的黑暗族群。
是呀，那些权谋，勾心斗角，无不显示人类的黑暗面。
庄子有时也有这旷达的俯视姿态，但有的时候，庄子则对世人智巧有很深的厌恶戒惧，他并不总是轻视这种智巧，因为人心的智巧发展成很深的阴暗心机，显示人类已堕落成最可怕的黑暗族群。
提出这个问题，就是提出了我们上面所说的，人类之恶无法克制。你用某种聪明办法来防止某种恶，另一种更大的恶就会出现，把这聪明办法变作实现他罪恶目的的工具。
第三章 游世思想
古代的解庄子者重视游世。但是自从郭象注庄，系统发扬安命不争的世俗快乐主义，对游世含意的解释就被定下了一个主调。其实，像阮籍那样以夸张的游戏言行嘲讽世道，并表达天地间无籍可走无所依傍的苍茫感，未始不是对庄子游戏人间思想的一种准确解释。[插图]这种阮籍式的解释在后来的注庄解庄中甚少有继踵者。
一 从避世到游世
“为我”这个说法，有一种反道德的自私含义，这是孟子带有感情色彩的说法，但大体上可以代表隐者和以隐者为背景的道家人物的思想。冯友兰就曾指出，道家的中心思想就是“为我”。[插图]道家各派人物理解之“我”，含义大有不同，有人注重逍遥闲适，有人注重卫生长寿，有人注重品行高洁，[插图]有人注重纵欲的快乐，有人注重“六欲皆得其宜”的身心协调。[插图]但这些不同的理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在一个混乱黑暗世道里寻求保护自己。这是隐者群体的传统思想。
凭什么无用就不光彩呢？“我”正是靠无用才能保全。栎树托梦对匠石的批评，就是象征个人对社会评价的反抗和蔑视。对个人来说，对自己有用才是最大的有用，对社会是不是有用打什么紧？“我”凭什么要接受社会对我的批评？而且庄子认为，“无用”并不容易，是一种境界，栎树“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
庄子的“无用”体现了隐者从避世到游世的转变。
这样他们的态度就由避世转为游世。这两种思想在庄子那里兼而有之，确切些说，庄子思想体现了由避世到游世的转变
我认为这种宣扬，是一个天性认真的人因为愤世而故意否定自己的认真
传统隐者就是以“不认真”对待世界，但他们坚持某种有原则的生活方式，这在客观上就是认为世界虽然黑暗，总还留了干净的地方，还可以允许独善其身的认真。庄子嘲讽这种独善其身的认真，认为世界黑暗透了，已不可能有认真的个人生活。既然这样，就以对个人形象的满不在乎来对抗这彻底的黑暗。活在这个世上已不值得再坚持任何东西了，那就干脆以从身躯到品质都残缺不全的样子，来与这残缺不全的世界周旋。
二 戏谑生命的卑微
无所谓地没入黑暗，有两种表现，一是就以黑暗的方式活着，这就是支离疏的方式。反正是一个肮脏的没有道理的世界，就在里面游来滑去地混日子吧，无所谓原则，也不要什么自尊，与世俯仰，随波逐流。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稳定安宁的去处，活着不可能找到，死后也不可能找到，整个存在是荒唐的，个人唯一可能的生存选择，就是游戏其间。
冯友兰晚年出版的《中国哲学史新编》修订本，仍是从这个基本的思路来解释庄子。他说：“道家有一个一贯的精神，就是‘为我’。为了保全自己不受损失，道家各派想出了许多办法。从杨朱到庄周，这些办法越来越精细，也可以说是越来越没有办法。……庄周的保全自己的办法和理论是，抱一种他认为是旁观、‘超然’的态度，对事物的变化漠然无动于衷……以得到精神上的、也就是主观的‘自由’‘幸福’。这种办法和理论就是庄周所讲的‘逍遥游’。”[插图]
《庄子》文中有一种“精神自虐”的含意。这是指庄子故意羞辱和贬低人这个类群的形象，把他们置于卑微鄙污的环境，让他们没有尊严，也不想要尊严，就以一种毫无亮色的虫子一般的形象“游戏”地活着。这种无灵魂的人类形象，当然是指示了在一个毫无道理可言的天地里生活下去的唯一可能的方式。但另一方面，这种形象也揭示了人的存在背景的黑暗和对这个存在背景决然不抱丝毫希望的冷漠心情
庄子游世思想真的要说的，是在黑暗的无理性的宇宙之中，不必再寻求生存的可行之路，不如就以从生活方式到生命本身的自我放逐，来与这不友好的宇宙开一场黑色的玩笑。
庄子在彻底的游戏姿态中找到的精神解脱，最终不是趋向灵魂的宁静，趋向平庸的自赞自乐，而是趋向不停顿的否定，趋向把“自我”放逐在没有任何可靠性的黑色虚无中。人的灵魂在这黑色虚无中游荡，真正的感情意向是嘲讽一切，这种嘲讽不是站在干净的岸边发出的，而是通过投身黑暗的浊流，以夸张的浮滑堕落对自己所属的整个人群进行自虐性的羞辱来表达的
三 客串存在的角色
庄子彻底的游戏姿态，还表现为拆除人内心深处对宇宙最终合理性的信赖。
所有人都生活在对某种确定未来的期待中，期待意味着相信一种有意义的生活结构以及支撑在这结构底部的世界是可靠的
这些人仍然期待着某种目标，这种期待超越了世俗生活，而指向更高远的东西。但是只要是对生命的某种长远目标有所期待，这就是对宇宙存在的合理性有所信赖。这种对宇宙存在的信赖变成自觉的精神诉求，就是宗教的根源。宗教表达了对宇宙最终具有合理性、个人命运最终会在这合理性中得到安顿的信念。
个人在本体论意义上就是无根的虚幻的。这种对造化的不信任就是反宗教的。宗教要提供人生的终极归宿，庄子则论证人生只能在不对未来抱任何期待的失重状态下随风飘浮
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正确，什么东西有意义，都是相对的，只在一个极其有限的意义上才成立。而这个有限的意义放在无限的存在背景中，就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亮点，丝毫不能留下持久的痕迹。
哲学思考是一种“意义”的思考，是一种把具体的技术性问题放在存在的大背景中把握的思考，而所谓存在的大背景，就是人与世界的相互关系。这种相互关系提供了人生存在的意义根据。
人与外部世界之间联系的偶然性、不稳定性，便如梦境一样。
个人的存在，从根本上就是悬浮在充满偶然性的虚空之中。这个人不可能对未来有任何希望，因为他明白，最终的合理性是不存在的。
一个人来到世上，恰好具有人的形状，又恰好具有某种社会角色，那是很偶然的，并没有什么合理的来由，因此不必对“我”过于当真。当然，既然已经偶然地成了“我”，那也用不着拒绝，不妨就暂时客串“我”这个偶在的存在角色。如果转眼之间“我”变成了别的什么（因为整个存在背景的荒谬，这是完全可能的），那我就接着客串新的角色。根本就用不着对我是“我”过于认真，“人耳人耳”地大惊小怪。
客串存在的角色，这是庄子游世思想最终的归结点。这种客串意识，形象一点讲，就像是抱着演员和观众的双重心态。生而为人，就串演人的角色，为人必有社会身份，诸如儿子、官员、平民、士人、农民等，那就串演这个身份。不必演得太投入，也不必拒绝演。世俗人众就是把自己的角色演得太投入，隐者一流人就是拒绝演，这都是做人太固执。人生在世，本来就是一个偶然的过程：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插图]
要一边客串这偶在的存在角色，一边又能使自己始终置身事外，以事不关己的冷淡静观世事变幻。庄子把这叫作“观化”，就是观看万物的运化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特别坚持的，包括清醒的旁观者的姿态。客串存在的角色，在形式上又回到了世俗社会，可以和世俗社会的大众一样生活，但就是有一点区别：这个人的心死了。他不再有任何期待，不再有对宇宙最终合理性的信赖，也不再对“自我”有任何坚持，因为他没有任何需要坚持的东西。同理，他也不再拒绝任何东西。这样一个游戏的人，把他理解成“为了”任何目的都不恰当。有的解庄者以为游世是为了自保和内心安宁，这只是有时看好像是这样，但实质上却不是。彻底的游戏，它的含意就是什么都不“为了”。所以一切这种游戏姿态可能暂时带来的好处都不可以视为摆出这个姿态的目的。如果说庄子在理论上摆出这个彻底的游戏姿态确有目的的话，那么这个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宣告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是值得当真的。但这种宣告还只是表面上的。
庄子彻底游戏思想的真正目的实际上隐蔽在表面戏谑的语言背后，那就是以自我毁灭的决心，与黑暗的存在对抗到底。这个隐蔽的目的出自一个激烈的不肯妥协的灵魂。
庄子对黑暗世道的激烈内心对抗使他不能接受这种和解。他描述的游世者无法在任何形式的稳定温良姿态中定格下来，变成世俗大众可以追随的样板。这些游世者只能不停地否定、怀疑、调侃，把一切可能的目的虚无化，把生存的本质游戏化。
因为无根的虚无绝不是疲倦时的随意放松，而是每时每刻都把自身置于不肯向温和的稳定性妥协的对抗姿态。一切能使人灵魂软化下来的稳定前景的诱惑，都被庄子以嘲弄戏谑的言辞揭穿为骗局。在这种彻底游戏中，由于自觉地否定一切可能的生命本质，并且始终警惕对本质这种灵魂归宿地的怀念，人的内心深处实际上始终坚守着一种不肯软化的冷漠。冷漠被这样深刻地坚守着，这就是冷峻和孤傲。庄子彻底游戏思想最深刻的感情基调，实际上就是这种冷峻和孤傲。
嚯 我领导说我骨子里的冷 可能就是如此吧！
因为无根的虚无绝不是疲倦时的随意放松，而是每时每刻都把自身置于不肯向温和的稳定性妥协的对抗姿态。一切能使人灵魂软化下来的稳定前景的诱惑，都被庄子以嘲弄戏谑的言辞揭穿为骗局。在这种彻底游戏中，由于自觉地否定一切可能的生命本质，并且始终警惕对本质这种灵魂归宿地的怀念，人的内心深处实际上始终坚守着一种不肯软化的冷漠。冷漠被这样深刻地坚守着，这就是冷峻和孤傲。庄子彻底游戏思想最深刻的感情基调，实际上就是这种冷峻和孤傲。
从形式上说，游世思想是最不肯认真并故意取消一切认真，但从实质上看，游世思想的灵魂却是在不肯软化的冷漠孤独中坚守着最原初的认真。
第四章 人生理想
游世思想的关键，是一方面继承了隐者传统的问题，要寻求乱世之中个人的出路；另一方面又激烈地认为世界是绝对黑暗的，个人不可能找到出路，由此否定隐者传统的温和乐观主义，把个人戏谑地扔进黑暗之中，认为以彻底的游戏姿态与黑暗周旋才是个人唯一可能的生存方式。这种生存方式认真说来并不是一种人生出路，而是没有出路以后对“自我”的精神放逐。“逍遥游”是什么呢？就是这种自我放逐中的愉快感。
！透了
游世思想的关键，是一方面继承了隐者传统的问题，要寻求乱世之中个人的出路；另一方面又激烈地认为世界是绝对黑暗的，个人不可能找到出路，由此否定隐者传统的温和乐观主义，把个人戏谑地扔进黑暗之中，认为以彻底的游戏姿态与黑暗周旋才是个人唯一可能的生存方式。这种生存方式认真说来并不是一种人生出路，而是没有出路以后对“自我”的精神放逐。“逍遥游”是什么呢？就是这种自我放逐中的愉快感。
逍遥游是有意的自我放逐中的愉快感，这种愉快感大体上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随遇而安的平静感，另一种是藐视现实的孤傲感。
庄子思想确实提出了一种人生的理想，这种人生理想实际上是寻求生命的清新，而不是寻求生命的自由，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思路。
生命的清新
庄子思想确实提出了一种人生的理想，这种人生理想实际上是寻求生命的清新，而不是寻求生命的自由，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思路。
一 随遇而安
逍遥游实际上即等同于彻底的游戏，这种状态不是为了自做主宰，不是为了任何自主选择的目标，而是故意斩断对现实的一切期待，把自己放逐在孤独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说，孤独和刻意坚守孤独（实质是不肯与现实世界和解）的冷傲才是“逍遥游”中最本质的东西。
二 品味孤独
庄子的孤傲有一个特点，就是并不附着于任何目标、理想，只是沉醉于蔑弃现实这一态度本身。
有两点需要注意。第一，自由是自做主宰，追求自由就是追求生活在自主领域中。可是庄子的“逍遥游”却不追求任何东西，它蔑视现实世界，也蔑视“我”在现实世界的境遇这个问题本身。“逍遥游”的前提就是终止一切期待，也终止一切“追求”。在
三 生命清新
意义的蒙蔽，而且从根本上反对把自我作为问题的出发点。隐者在乱世中提出的一个根本问题是，“我”怎么办，个人如何安顿，对这个问题持续不断地回答，形成各种自然生活理论。庄子思想的起点也是面对这个同样的问题。在庄子思想中，始终有一个要为个体之我寻找安顿之地的紧张，对这个安顿之地的各种不同回答形成庄子思想特有的复杂。有时候庄子似乎认同了隐者传统中已经找到的某些办法，如追求闲适、清高，乃至长寿和某种神秘养生术，这种认同在关于庄子的生平小故事和《庄子》文中某些议论能看得出来。有的时候，庄子似乎不是在隐者传统的办法，而是在他自己特有的办法中找到了安顿之地，这就是在天崩地裂都与己无关的孤独中“逍遥游”。
这是对自私心灵的否决，是从根本上取消个体之我总是在“我自己——对象世界”这个关系格局中追问“我能得到什么”这个根深蒂固的问题。取消自我中心的提问方式，并非用抽象的大我来泯灭小我，道并未走向虚伪的抽象而离弃个体生命意义这个最切实的问题，道要否定的是个人总是把自己视作中心。
第五章 道与知识
庄子的道论是先秦自然道论中一座理论高峰，其思想的丰富深刻超过老子和其他道家诸子。
自老子起，自然道论的基本意图就是要以自然的浩瀚无限瓦解人的自负。
一 对“经典”的质疑
先秦自然道论的根本问题究竟是什么？我认为，是效法自然以改善人类的生存状态。
二 老子之道
老子自然之道所要解决的问题，是向自然学习，汲取一种最高的智慧以改善人的生存状态。
旧的符号与观念已经不能提供一个使人心安理得的世界图景。人们开始以新的思考方式解释世界，寻求意义根据。
第六章 新的世界
这个以“道”的名义指称的新世界，标志自然优越性具有对现实世界的瓦解力量。在道的意义上以自然优越性引导人自新，不是在现实世界已有的观念基础之上提示一些新的技巧和原则，而是通过改变人的视听言想习惯瓦解现实世界的观念基础，重新理解人与世界的相互关系。这是贯穿在老庄道论中的一个根本思想。
一 道就是自然
人的固有观念里更重要的部分，还不只是贵贱秩序，而是自我中心。
实际上庄子道论最后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自我中心。
“不易于物”就是不能从一种特定的生活形态中超越，终身隐于某“物”的偏狭境地而不知返其初始未有“成心”时的质朴，所以又叫“终身不反”。人人都不能跳出这个自我中心的格局。
谁都不知退后一步，从更宽阔的视野中，看到自己着迷于其中的、自负其确定性的东西，其实只是沧海中的一粒米。
退后一步然后呢 发现自己所执毫无意义那然后呢 我只能选择再往前一步 相信些什么反而会比较简单比较容易
谁都不知退后一步，从更宽阔的视野中，看到自己着迷于其中的、自负其确定性的东西，其实只是沧海中的一粒米。
自然是无限的，这种无限不是要以一种无内容的抽象性与具体优美的东西对抗，而是兼容一切优美的东西，包括浩荡的黄河，一望无际的大海。但它瓦解了任何存在物（无论它多优美）自以为是的根据。
庄子之道活泼跳跃地贯穿在许多精彩优美的寓言、对话之中。我们从每一段这种寓言、对话中，都能体会一种独特的道理，同时又能体会到那个贯穿始终的东西，这就是要人走出现实世界的价值尺度和视听言想习惯，以一种新的态度来亲历、体会世界的本来状态，这种亲历体会不同于老子的“虚静”“观”，而是一种活泼的生活经验。道作为一个新的世界不是抽象和玄想，它就是与这种生活经验联系在一起的。
二 道与知
“朝彻”是“如朝阳初启”[插图]，经过茫茫长夜，终于见到了早晨的阳光照彻大地。“见独”是指看见贯通世界的统一原则。“无古今”和“不死不生”是指对自然世界本来的面貌和在这世界中的生命意义的把握。
“天籁”不是别的，就是自然之声，但却是日常经验所不能感受的来自宇宙深处的自然之声。
庄子可以在看、听、言说、做事、与人交往[插图]中体察自然真实而原始的存在状态。这种体察的根本含义在于，在每一种具体经验活动中，都否定文化给予这个世界的意义，赋予一种“无我”的新意义。人们一直生活在以“我”为中心的现实的意义世界中，按照这个意义世界的各种指令追逐着什么，又趋避着另外的什么。社会人群整体的可悲行为表明，文化意义已经把生命完全扭曲，把生机无谓地扼杀和耗尽了。在这个意义系统以内的任何整补救弊都只能徒劳无功，或像儒、墨之徒那样，人为地再加上一种枷锁。庄子为了寻求彻底的解救，不仅清算了有形的文化枷锁（仁义礼乐），而且清算了无形的文化枷锁（有物、有封、有是非），也就是清算了文明社会赖以建构的思维模式和经验习惯。在这种彻底的清算之中，庄子描述了一个在前文化（古之人）的经验方式中展开的世界存在状态，这个世界绝不是玄想和抽象，而是生动和具体。
庄子道论的根本理想是回到具体的自然世界，是在静穆中体验自然内在韵律的展开，从自然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中把握最高智慧。
三 道与言
庄子实际上是认为语言表述中通常会有的确定与自负的态度，才是要害
语言的特点就是从单一角度表达某种确定性的知识和意图。而道以自然本真世界的无限可能瓦解知识谱系，就包括瓦解知识确定性和建立在这种确定性基础上的自以为是。
道的态度本质上就是谦虚，准备接受新的角度以拓广精神的视野，体道者不能把任何既有的理解凝固为最终的真理，当然也不能用确定不疑的态度来言说既有的理解，因此“无言”比准确的言更接近道
物我分离的生活态度，师其“成心”的偏私立场，使人人都把一种暂时性的偶然的见解夸张为确定不疑的知识。语言就是这种确定态度的表达。更坏的是，语言不仅把自我中心的偏见确定化，而且加上许多文饰的花样，成为人们自鸣得意的工具。
学术论文可谓“成心”集大成的体现了
物我分离的生活态度，师其“成心”的偏私立场，使人人都把一种暂时性的偶然的见解夸张为确定不疑的知识。语言就是这种确定态度的表达。更坏的是，语言不仅把自我中心的偏见确定化，而且加上许多文饰的花样，成为人们自鸣得意的工具。
“忘言”的实质是要破除言说中通常有的固执与自负，使言说变成一种谦虚的意义交流。
“卮”是酒器，空则朝上，满则自然倾出，卮酒日出日新，永不自守其故；[插图]卮言则是不守成见之言，所以是无心之言，随意之言
庄子感叹“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他是希望找到一个不固执己见的人与之对话，此种对话或者可通于大道。前面“道与知”一节说到，对道的真知是人与万物建立一种新的关系，即不以自我为中心，不求占有外物的关系。此种关系可以领悟万物本有的价值和活力源泉。对道的“真言”亦与此相似
四 道与行
道与非道的区别，根本就在于是否对人生怀占有之心。如果怀着占有之心，即使追求目标是“道”或者其他高尚之物，最后仍不能脱离隐蔽的自私意识
合于道的行动，简单地说，就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行动，就是以一个人天性中的认真善良去做各种本分之事，却不含求取回报之心，更不含炫耀卖弄之心。道的世界是高明通达的，进入这个世界，可以有各种新鲜的、生气勃勃的生命感受，庄子有时也把这种富有生气的新感受描述成一种与天地一体的寥廓境界。所以人们常以为进入道的境界就是自由浪漫。其实殊不知，进入道的境界首先是去除根深蒂固的个人占有之心，回归一种朴实的、不以个人占有心为基础的人与世界交往关系
是以否定人的占有心、植入自然本有的活力来追求生命充实。
自然平和不仅表现为“与而不求其报”，美而不自知，而且表现为成功通达时的不骄傲，贫穷简微时的不自卑，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总有一种安定力量，能战胜浮嚣的社会意见而展示人的内在美。
只有一句引文涉及接物：“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故饭牛而牛肥。”这是说百里奚不把世俗进退当一回事，专心于他的工作，所以能把牛喂得很肥。[插图]这句话虽简单，但已说出了“道”的工作准则，就是只考虑工作本身，不考虑工作的社会属性和自己的相关利益。人们日常工作，当然都想把事情做好。但事情往往做不好，特别是做不到非常出色，原因不是技巧不够，而是专心不够。专心不够的根本原因则是对相关利益不能忘怀，归根结底还是以一种在社会生活中养成的功利心去对待工作
五 存在之本
在世界古代文明中，像基督教、佛教这样有影响的大宗教，都以某种方式对人的本原性的无奈给予安慰，都以仿佛的道理给个体以最终不朽的承诺。唯庄子不肯同情人固执在个体状态下的本原性无奈，他不肯给人最隐蔽的自私焦虑以任何安慰。[插图]生命的光明是有的，但只有一条路能迎来这光明，就是自己有道德勇气瓦解封存在常规观念深处的自我中心意识，学会从万物的流变来看生命存在，把“我”的生命视为持续的大生命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这就重新找到了“本根”。
在“道”这个意义上呈现的自然，是一个没有自我中心意识的人才能迎接的世界
内篇的感伤就来自对个人处境的深刻疑虑。正如上节所说，游世思想的幽灵仍然是一种深藏的个人意识，正是由于这个意识暗中支配了对“存在”的观察，一个不能显示个人出路的宇宙才显得是荒谬的。因此《齐物论》和整个内篇描述的存在荒谬感，不是因为没有发现一般经验意义的自然世界，而是因为存在疑问的焦点仍然是个人出路问题。
荒谬感来自于，问错了问题。宇宙的存在不是为了人类，人类硬要一个答案，当然时刻觉得荒谬。
内篇的感伤就来自对个人处境的深刻疑虑。正如上节所说，游世思想的幽灵仍然是一种深藏的个人意识，正是由于这个意识暗中支配了对“存在”的观察，一个不能显示个人出路的宇宙才显得是荒谬的。因此《齐物论》和整个内篇描述的存在荒谬感，不是因为没有发现一般经验意义的自然世界，而是因为存在疑问的焦点仍然是个人出路问题。
这个新的世界景观不以任何单一目的为中心组织起来。道的活力与无限，在于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世界都展现一层新的意义。每一个存在物都有它的理由，与“我”平等的存在理由。
人的生存意义来自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可靠联系，但这种可靠联系的本质却不是知识所能规划，更不是“私心”所能找到的，它依赖于对未知世界的敬畏和信赖。
结语 无我之境
人生的清新并不玄奥，就在于从私利汹涌的喧嚣回到自然生命的简朴。
在庄文诸多深奥叙述和灵动寓言中，此一新的生命源泉有各种生趣盎然的展示。较典型的有：第一，尊重地理解他物，欣赏并赞美从每一个新角度看到的新天地、新景象；第二，说话不自以为是，不自负，永不以既有的见解为确定的真理；第三，做人做事不求回报，不炫耀卖弄，尽其本性关心他人，专注于工作，使生命的自然潜力尽情发挥；第四，赞美宇宙万物的永恒，信赖并感恩未可知的世界，在万物一体中找到生命之本。
最怕的是“心为形役”，自己做自己的奴隶。儒佛都用许多的话来教人，想叫把精神方面的自缚，解放净尽。顶天立地，成一个真正自由的人。
自然的生活是自由的，但又是律己的。只有认真的生活态度才能得到自然中的自由，放纵只能伤害自然之性。
再版后记
这些说法都是比拟，共同的意思，是认为现实中人的认知和行为，是一切错误和灾难的根源，所以要否定现实中的“我”，回到人原初的可能性上重建与世界的关系。
点评
作者确实是学者的写作方式，各种长句各种绕来绕去的解释，正如后记中作者自己说的，庄子思想确实难讲，自己体会到的也时时在变，确实不是一本好写的书也不是一本“好读”的书。
但我依然耐着性子读完了，主要还是对庄子确实感兴趣，但原文又确实读不懂，很怕自己觉得懂了其实只是懂了表面。此书中提到庄子的游世思想本质上有着他的认真和别扭，让庄子的形象一下子活了，原来他也没办法，但他就是不要同流合污。